东西问 | 中国动画百年:曾无限接近世界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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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问 | 中国动画百年:曾无限接近世界巅峰

2022年09月01日 20:11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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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新社北京9月1日电 题:中国动画百年:曾无限接近世界巅峰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李静

  一百年间,几代中国动画人就一直追问“我是谁?”他们曾摸索出独属于中国的艺术风貌,曾与世界一流水平如此之近,甚至可以说跻身其一,而后却又在时代的骇浪中陷于困惑、模仿与中断,直至今天仍在寻找中国动画独有的哲学与品格。今天的年轻动画人,与当年的探索者一样,寻找着讲述自己故事的语言。远在1936年,中国动画的探路人万古蟾就曾在《闲话卡通》一文中说:“要使中国动画事业具有无限的生命力,必须在自己民族传统土壤里生根。”也许,这不仅是属于动画人的话题,而是自国门打开,外来文化与技术不断进入日常生活之后,我们一直难以缓解的内在焦虑。

  启蒙“阿童木”的“铁扇公主”

  100年前,中国动画创始人的万氏兄弟——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和万涤寰租下上海闸北路三丰里小弄堂中的一个7平方米的亭子间,中国动画在一片空白里起步。1922年,他们制作出中国第一部带有广告性质的动画短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1926年,推出了中国历史上真正意义的动画片《大闹画室》,这是一部真人和动画结合的动画片,讲述了一位画师的墨水变成一个小黑人的故事。

  20世纪30年代之后,万氏兄弟受到左翼文艺思潮的影响,创作反映社会现实和宣传抗日的作品。在《同胞速醒》一片中,巨大的雄狮挡住日本侵略军的进攻,雄狮的四肢和尾巴演变成工农商学兵的形象。后来,万籁鸣在回忆录中说,中国的动画片从一开始就不仅是供人玩赏和娱乐的消遣品,而是和现实紧密配合,走着与欧美动画电影不同的道路。

  受美国迪士尼出品的《白雪公主》启发,万氏兄弟根据《西游记》创作了《铁扇公主》,用牛魔王隐喻日本侵略者,鼓舞民众士气。这是中国第一部有声动画长片,是世界电影史上紧步美国《白雪公主》《小人国》和《木偶奇遇记》之后的第四部大型动画艺术片,让当时中国的动画艺术无限接近世界先进水平。

新疆吐鲁番火焰山《西游记》泥雕艺术群中的“铁扇公主”形象。<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孙自法 摄
新疆吐鲁番火焰山《西游记》泥雕艺术群中的“铁扇公主”形象。中新社记者 孙自法 摄

  战火连天的1941年,这部长达80分钟的动画长片《铁扇公主》轰动上海滩。影片上映一个半月时,影响力席卷亚洲,东南亚甚至日本的电影院里都在放映。在日本,一个少年因为这部影片就此迷上动画艺术,他叫手塚治虫,日后以《铁臂阿童木》等动画片成为“日本动漫之父”。在几十年后的1981年,他来到上海,终于见到万籁鸣,握着偶像的手说:“我是看了你的片子以后,才搞动画的。”

  1949年初,万氏兄弟受香港电影公司邀请赴港从事美术设计。1954年,万籁鸣从香港回上海探亲,受到时代氛围的感染,走进即将成立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并写信叫回弟弟万古蟾,兄弟俩即将创造出中国动画史上最辉煌的一张名片。随着各路人才的不断涌入,上美影终于在1957年正式宣告成立。

  “中国学派”

  从上美影名称中的“美术”二字,也许就可一窥当年动画人在美学上的品味与追求。如何用自己的民族语言讲故事,是那一代动画人始终在摸索的核心。1956年春天,“探民族形式之路”被上美影第一任厂长特伟提了出来,之后几年,动画片《骄傲的将军》、木偶动画片《神笔》、彩色剪纸片《猪八戒吃西瓜》、经典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纷纷上映。

  1959年,《大闹天宫》终于建组筹备,他们从大量民族艺术中汲取养分又琢磨着创新,从中国青年艺术剧院被上美影聘过来做场景设计的张正宇曾对背景设计人员说:“你们画画时不要太老实,就是不要老实地把传统东西搬过来就用,一定要动脑筋变形再画出来。”最终,《大闹天宫》背景设计风格的“青山绿水”以西藏绘画浓烈的画风为主,又参考了墨西哥壁画的风格,人物的动作设计借鉴了京剧,又经动画设计师们美术再创造。

2020年9月,《大闹天宫》综合原画展暨万籁鸣先生诞辰120周年特别纪念展在上海举行。<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汤彦俊 摄
2020年9月,《大闹天宫》综合原画展暨万籁鸣先生诞辰120周年特别纪念展在上海举行。中新社记者 汤彦俊 摄

  1961年,当《大闹天宫》的上集上映,成功塑造了世人熟悉的孙悟空经典形象,奠定了美猴王独有的反抗精神与追求自由的性格,影响了后世许多孙悟空题材的作品,其中就包括86版《西游记》连续剧。

  1978年,这部影片远赴英国参加伦敦国际电影节,震惊了国际动画界,获得最佳影片奖,后在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发行。《世界报》曾评论说:“《大闹天宫》不但有一般美国迪士尼作品的美感,而且造型艺术又是迪士尼式艺术所做不到的,它完美地表达了中国的传统艺术风格。”

  此时,中国动画独有的民族语言已基本形成。1979年,上美影又推出了中国第一部彩色宽银幕动画电影《哪吒闹海》,1983年出品了《天书奇谭》。这两部影片和《大闹天宫》一起,成为中国动画电影史上最经典的杰作。

  美学上,它们集京剧、国画、陶瓷器、古建筑、婚俗、古典家具、古典园林于一身,细节把控做到了极致。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创作者体现出的思想和价值观也令今天的观者赞叹。

  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陈廖宇每当提到这几部动画长片都忍不住感慨,如果说《铁扇公主》是用“别人的话”讲“自己的故事”,那么《大闹天宫》是中国审美、技巧以及整个动画视听语言完整形成的标志,《哪吒闹海》意味着中国式审美已登峰造极,而《天书奇谭》距离影院娱乐大片“就差一层窗户纸了”。“我们中国人终于用自己的话讲自己的故事了,我们把学来的东西消化掉了,变成了自己的东西。”陈廖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那是一个动画大师们充溢幻想气质的年代,他们在拍摄方法上极尽巧妙之能事,草木竹石皆可动画。《雪孩子》《九色鹿》《三个和尚》《猴子捞月》《真假李逵》《抬驴》《张飞审瓜》……优秀的动画短片一个接一个,无论长短,只要亮相国际,几乎必斩获大奖,国际动画界把这些饱含浓郁中国美学气息的动画称为“中国学派”。

  日本艺术家宫崎骏深受“中国学派”影响,1984年,他带着朝圣之心到上美影交流学习,对他日后的创作起了决定性的影响。宫崎骏后来回忆,他那些留白较多的作品就是在看了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后得到的启发。

  动画“富士康”

  随着1982年中国引进的第一条彩电生产线竣工投产,彩色电视逐渐普及,《聪明的一休》《花仙子》《大力水手》等国外系列动画片开始占领中国电视屏幕。此时,日、美动画已成功完成产业化,在产业化模式下制作的外国动画以低价买入中国市场。那个曾因《铁扇公主》而转行做动画的手塚治虫,多年后带着《铁臂阿童木》奔向中国,紧随而来的还有《哆啦A梦》《灌篮高手》《米老鼠》《蓝精灵》《变形金刚》……

2018年6月,太原民众在电影院观看《哆啦A梦:大雄的金银岛》。<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张云 摄
2018年6月,太原民众在电影院观看《哆啦A梦:大雄的金银岛》。中新社记者 张云 摄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和动画片一起大举进入中国的,还有外国动画加工企业。在深圳、珠海、广州,电子厂和服装厂的旁边就是动画加工厂,它们承接的业务多为描线、上色、背景等技术含量较低的环节,大量招聘有美术功底的年轻人,稍加培训就可以上岗,在本质上,它们与“富士康”无异。

  当时代的大布景突然换成了高歌猛进与钢筋铁骨,那些轻盈新鲜的幻想再也难以升腾。在日复一日的代工中,中国动画像《千与千寻》中那个误入幻境丢失名字的孩童,渐渐遗忘了自己,只会用别人的语言讲述别人的故事,从“中国学派”变身为全球最大动漫加工基地。

  《名侦探柯南》《犬夜叉》《火影忍者》《虫师》这些在中国收获一波又一波粉丝的日本动画,背后都有中国代工工厂的身影。而中国动画,放眼整个20世纪90年代,能让观众留下记忆的只有上美影转型后第一部商业“大片”《宝莲灯》,进入21世纪的前十年,仅有面向低幼的《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和全盘西化而惨败的《魔比斯环》。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的一项调查显示,1991年北京播映的动画片中66.7%为引进动画片,其中50%来自迪士尼。2002年到2003年,最受青少年喜爱的动画片的制作方第一名是日本,第二名是美国。

  找回自己

  2015年,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最终以9.56亿票房收官,在放映16天时,它已超过好莱坞的《功夫熊猫2》,成为内地影史上票房最高的动画片。影片中那个一度迷失又找回自我、重新戴上紫金冠的孙大圣,仿佛中国动画百年的隐喻。

  与大圣一起归来的,是观众对国产动画的兴趣与期待,一批原本不会消费国产动画电影的观众走进电影院,院线在排片上也开始对国产动画电影有所倾斜。2019年,另一部里程碑式作品《哪吒之魔童降世》获得50.13亿元人民币票房,成为现象级影片,名列中国电影历史总票房第2名。

一影院内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电影宣传屏。<a target='_blank' href='/'>中新社</a>记者 张云 摄
一影院内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电影宣传屏。中新社记者 张云 摄

  国产动画的复兴也许真的来了。此时,再回头看那代工的20年,的确让曾经的“中国学派”被打断,但也为中国动画产业形成所需要的巨大制作能力奠定了基础,培养了大批动画从业者,他们接触到了国外先进动画片的生产管理经验和技术。从2004年开始,中国的动画外包加工业务进入调整转型期,印度和越南凭借更低的劳动力成本成为强有力的竞争者,一部分为日本、美国进行动画代工的中国公司,走上了原创项目开发的道路。

  在这样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动画人得已将动画运用得更加多元。这些年轻的动画从业者,利用习得的各家之长,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从某个角度看,历史仿佛在另一个纬度上重回起点。陈廖宇说:“中国动画再次出发了,我们居然出发了两次。”接下来,他们要和前辈一样,重新建立自身的艺术语言,而这语言不是从调查公司的数据中来,更不是一些专家和从业者坐在屋里集体策划讨论而来,那应是一个导演从个人的生活经验、文化土壤里自然生长出来,而不能被预先设计。(完)

【编辑:刘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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